文 / 管中閔
我於 1978 年七月入伍服預官役,在土城運輸兵學校受訓(運校即在今天鴻海廠區),當時運校校長是牛同崙少將。
運校傳統,預官前三個月的步兵訓練非常嚴格。也許操得太兇,居然有一位 x 大經濟系同學(姑隱其名)兩次「逃官」。第一次是休假後拒不歸營,後來運校派人動員他親友勸他回校,回來後關了幾天禁閉。不料他出去沒幾天,竟然又半夜翻牆逃走。等到再把人找回來,又只關了幾天禁閉。結果我們被操得最累的「伍攻擊」,「班攻擊」和「排攻擊」,全被他躲過了。他後來有一套說詞解釋自己的「逃官」行為,但大家都覺得他其實是吃不了苦。當年照相不方便,我居然有某次出操時的幾張照片,其中一張最痞的是我,有一張最矬的也是我(留給大家猜)。
運校時期,區隊長很放任我們這批預官,所以我們區隊最自由。那時適逢中央民意代表改選,後三個月的運輸專科訓練時,大家晚上都在聊這些事。隊上一位政大企管系畢業的同學,個子不高,但言談極具魅力,我們於是將他比擬為鄧小平,而稱他「矮鄧」。他為大家分析當時選情,以及黨外(那時民進黨還未組黨)在各地的勢力與派系,條理分明,引人入勝。有一次課堂上他被同學拱上台作選情分析,他講完後連課上教官都為他鼓掌,這在當年極為罕見。可惜這位同學出國後失聯,時日久遠我竟然忘記他的名字。另一位很會講的同學是後來的名嘴 #胡忠信,他平常上課時總在偷偷讀聖經,討論時則喜歡引用東西方思想家或政治家的名言,就如同他後來在電視上的風格一樣。運校另一位有名的同學(和我不同區隊)是詩人 #羅智成,當時隊上許多海報從文字到繪圖都出自他手筆。
受訓將近尾聲時,最緊張的一刻:「抽籤」終於來了。當時結訓後分發都採抽籤方式,以示公平。抽籤的結果將決定我們分發的地點,也決定了未來一年多的日子,或苦或涼(涼者涼快也)。那時大家都認為,空軍最涼,外島最苦,外島最苦者又莫過「東引」;而我們那一期共有兩個東引籤。
抽籤當日,170 多位同學魚貫上前,從一個箱子中抽出自己的籤。結果才抽了十來位,第一隻東引籤就在全場驚呼聲中被抽出(記得是一位政大同學)。輪到我時,我伸手那一刻突然想到,我這個人一向沒有中獎的命,但過去打麻將時左手摸好牌的機會較高。一念及此,我立刻縮回右手,改伸左手入箱,拿出來一看:「東引救指部」(東引反共救國軍指揮部的簡稱)。好傢伙,這不僅是卡張,還是絕張哩。宣布後,全場歡聲雷動,我解救了所有同學。後面一週,許多同學看我的表情都頗複雜,憐憫,惋惜,悲戚者皆有,就連輔導長也安慰我說:其實現在也沒那麼糟(言下之意就是真的很糟啦)。至於那位逃官,他抽到馬祖防衛司令部;大家竊竊私語:這下看你可以逃到那裡!
12 月中,美國突然宣佈與中華民國政府斷交,將於翌年與北京政府建交,並廢止「中美共同防禦條約」,島內氣氛突然變得非常緊張。可是我心情並沒太大變化,或許是因為那時太年輕,年輕到不知道擔憂或害怕。結訓後我去基隆韋昌嶺報到,準備赴引。那時已是一月初,臺灣對美關係仍然渾沌不明。基隆天氣濕涼,我坐在報到中心的等候期間,心情開始有些忐忑,在碼頭登船前竟有「易水蕭蕭西風冷」的感覺了。 (未完待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