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 / 管中閔
1978 年 12 月 16 日美國突然宣佈將於 15 天之後與北京政府建交。消息傳出後,全島震動,整個社會瀰漫著悲憤與茫然的氣氛,彷彿不知何去何從。12 月 27 日美國特使來台協商後續事宜,松山機場出現群眾激烈示威,電視新聞和報紙連日充斥著各種激動和吶喊的影像,以及政府官員凝重的表情,看了覺得分外揪心。我就在那種緊張氣氛中告別了受訓近六個月的運輸兵學校,準備前往一個我毫無所知的地方–東引。
當時臺灣和東引之間只靠補給船運送人員物資,大約 10 天一個航次,從基隆出發,可能先到東引再去馬祖,也可能先馬祖再經東引返臺。由於冬季季風強大,不一定能準時開船。我報到後就碰到無法開船的情況;一旦確定當天不開船,我們就被允許先回家,第二天再來,如是者數日。
有一天早上在等候室看報,所有新聞都與斷交一事相關,包括全美僑界串連的一場大示威。舊金山地區示威的參與人數眾多,聲勢非常浩大,結果示威群眾遭到警方強力驅散。有一張照片是一位留學生受傷,渾身是血的躺在一面巨幅國旗上面,畫面頗為震撼;新聞中也提到一位年輕女生被警棍打得滿臉鮮血。我一看到後者名字,發現居然是內人才 15 歲的小妹,是我以前騎腳踏車載去國中報到的小女孩。我看到新聞的一剎那,非常憤怒,覺得熱血直衝腦門;心情雖然激動,我人卻遠在千里之外,無能為力。
記憶中那就是一個充滿著無力感,身不由己的冬天。
過了幾天,船終究要開了。當天傍晚我一人在家,隨便吃了點東西,還泡了杯茶,喝完後搭車去基隆。我記得我似乎沒有什麼緊張情緒,自然的如同出門參加學校旅行一般,只有離開前喝的那口茶,似乎特別香,留在口齒間很久。我們被一再告誡不可隨意對外人(包括家人)透露開船時間,因為那是軍事機密。但開船當晚的碼頭上,人聲鼎沸,到處是送行的人,以及叫賣水果的小販,根本像趕集一樣,那有什麼軍事機密可言?
開船時我和許多人擠在船的一側,看著碼頭上的人群逐漸變小,燈光也越來越遠,最終船出了港,向黑暗的北方鼓浪前進。補給船睡人的船艙非常擁擠,每一排都是是上下三層的帆布床位;我被分到第二層的床位,必須小心側翻才能睡進去。我這個人一向好睡,過去車子一動就眼皮沈重(其實到今天也還如此);船出港後開始顛簸起伏,我的眼皮於是重的打不開,很快就沉沉睡去。
半夜醒來,下床一看,船艙內躺著橫七豎八的都是人,牆邊和甲板上到處都有嘔吐的痕跡,氣味驚人。我走到甲板上,海風非常強勁且寒冷,海面一片漆黑,看不到任何東西;我拉起外套衣領抵擋寒風,勉強在風中點起一支煙,看著煙頭在黑暗中明滅。甲板上實在太冷,無法久站,我只好縮回船艙,繼續睡覺。當我再次醒來時,陸地已經隱隱在望。
1979 年的時候,東引還沒有今天的中柱港,只有可停靠小船的南澳碼頭(謝謝 #DavidYu 指正碼頭名稱)。我們的補給船停在距東引不遠的海面,等候小船來接駁人員和卸載補給品。在離開基隆港約 13 小時候,我終於在寒風中登上東引島。我為期一年五個月的東引時代即將開始。
(沒有適當照片,再貼一次 1980 照片充數;另新增劉家國先生轉來軍聞社的南澳碼頭照片一張。不過我在引的時候碼頭似乎沒這麼簡陋,碼頭後方應有更多建設。) (未完待續)